【题记】《飘雪》虽好,但有些地方仍太多稚嫩,感情不够细腻。本人深表遗憾,本想重新再写一遍完整的《飘雪》,但考虑了很久,还是决定写一本它的姐妹篇《安然》,《飘雪》中许多粗糙的地方在本书中都会加以改造,更上一层楼。谢谢一直支持我和周雅雪的人们,我会完成你们对我的期望。本篇小说会与本人的另一篇《你说,海是倒过来的天》一起进度,请大家继续支持我,和我的新故事人物——安然。
【目录】
锲子
一、安然
她的那份温良,为什么让人感觉那么勉强?
二、烟火
你,是我生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三、幸福
愿如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锲子
七月的天,明丽灿烂。
她的心,却阴暗。
这是她大婚的日子,但嫁的人却是一个比她大十岁的男人,这个男人啊,让她怎么也无法爱上,而她爱的男人,恐怕现在自己也没法配上他。
她轻叹一口气。
她是那么优秀的女人,她怎么能叹气?
二十岁生日,上天送给她了一份最大的礼物——被拐卖到偏远山村,嫁给了一个穷到不能再穷,愚昧到不能再愚昧的男人——安远方。
二年后。
她明丽的脸上刻满沧桑,她正静静望着怀抱里睡着了的孩子,她那么小,小到她一个手指就可以掐死。这本不是个幸运的孩子,何必活在世上?
她冷笑,掐住孩子的脖子,看着孩子的脸变青变紫。
“你要死啊!是个女孩也就算了!你还想干什么?”她的婆婆气势汹汹的向她走来。
这两年的相处,她已经完全认清这个小山村里人的愚昧无知和无理野蛮,若是从前,她怎会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如此肮脏的存在。
她轻笑,说:“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女孩随便起个。”婆婆厌恶地朝孩子看一眼。
“那就叫安然吧。”
安然无恙,她终会走,这个孩子的命运,自己掌握吧。
11月16日。
她在无数人复杂的眼神下,高傲的走进奔驰车,她说,她永远不会回来。
对了,那天刚好是我的生日。
一、安然
乳白色的清晨,烟雨迷蒙。纷纷扬扬的柳絮如同飘雪般随风而行,整个村子都有它们飞扬的身影。一走出去,它们便轻轻落在你身上,毛茸茸的,很细腻的感觉。春天的气息日益浓烈,似乎已经快到了尽头,要使出全身的力气再发一次疯,铺天盖地,不管不顾。
“噌”的一声,我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呆呆地抹了一把眼泪鼻涕,伸手摸了摸枕头,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唉,又这样,枕头又湿了。”
同一个梦,怀念同一个人。
梦中,母亲时而温柔,轻轻唤我“安安”,笑靥如花,连眉目间都透着星星点点的温和,她告诉我,她不喜欢这个地方,等我长大了,能够养活她了,就带着她离开这里好不好?
我坚定地点头,说:“我也不喜欢这里,我们一起走,一起过好日子!”
母亲笑意更深。
转而,什么都变了,母亲狠狠将汤勺扔在地上,脸上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奈,她呵斥我,你连烧面条都不会!我教过你多少遍了?你要是再不会,以后可怎么办啊?怎么办?!
我低头抽涕着,那时候的我还并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会生这么大的气,对于一个四岁的孩子,她不觉得太过苛刻吗?
当我终于明白过来时,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母亲终将走了,用村里人的话来说,她本不属于这里,薛家村留得住她的人留不住她的心。然后又充满怜悯地望着我,唉, 只是可怜了这孩子,以后都要没妈了呦!真是作孽呦!
实际上,我对母亲的印象并不深刻,而且随着时光的流逝,变得越来越模糊了。每次做梦也只能梦到母亲的一个大概轮廓。
但是,很多人都说,母亲是被拐卖到这里的。
我曾经也问过奶奶母亲的身世,可奶奶却像听见了什么晦气的事情似的,皱皱眉头捂住我的嘴,告诫道:“以后不许提起你妈妈,尤其是在爸爸面前,知道了吗?”
我并没有得到我想要的答案,不禁有些失望。但从那时候我便知道,生活中总有许多身不由己,有些事情已成了风干的过去,谁也不想让它再次变得鲜血淋漓。
于是,我懂事的点点头。
奶奶松了口气。
从此,母亲变成了家中的禁忌。
母亲唯一留给我的念想,就是一张她年轻时的照片。
村里人都说我长得好看,原来是遗传了母亲。
照片上的母亲头发高高盘起,身着蓝布围裙,虽然衣着粗糙,但仍掩盖不了母亲的风华绝代和冰冷孤傲。她水灵灵的丹凤眼中透出的也是清高和不屑,听奶奶说,拥有这样好看眼睛的人,上辈子都是狐仙,只有狐仙的眼睛才会这么好看。每一个看过这张照片的都说,这女人的眼中给人一种想飞的感觉,并问我,她后来怎么样了?
是啊,她后来怎么样了呢?
她可知,她的离开,让一个叫安然的女孩生活从此变得如同地狱般阴险可怕?
她可知,她的离开,让一个叫安然的女孩不得不过早地承担起所有家庭生计,手上的冻疮和老茧让人看了心里发寒?
她可知,她的离开,让一个本该懵懂天真,不懂人情世故,只知依在父母怀里要玩具要糖果的女孩变得寡言少语,受尽别人的欺负和冷落?
她可知?可知啊!她狠心抛弃的是和她骨肉至亲,血脉相连的亲生女儿啊!
我揉揉眼睛走进厨房,准备去烧一锅水煮面,爸爸和伯父都在睡觉,我的脚步不免放轻了许多。
奶奶老了,也睡不着觉了。一大早便起来替我做好了早餐,是一大锅稀饭,整个厨房都弥漫着浓郁的米香。
我不禁有些惊讶,“哎呀,这个事情我可以做啊!你最近老是咳嗽,快歇着去!”
奶奶笑了,眼睛都眯成两条缝,“哎,这些事都做了一辈子了,哪儿在乎多以减少一件?奶奶没什么文化,平时也帮不了你什么,总不能一直让你这么辛苦,我却坐着享清福吧?”
从奶奶的话里,我似乎看见了我的未来。
在这个重男轻女的村子里,女人年轻时顺着丈夫,年老时顺着儿子,没有一件事情可以自己做主,就这么卑微如草地过完一生,剩下一个盒子,一点骨灰。
我从心底排斥着这种生活。
这个只有野蛮、无理、荒唐的地方。
我一如往常地准备盛饭,忽然,耳边传来几声汽笛,在我耳朵里,这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天籁。我放下勺子,问奶奶:“今天怎么会有汽车来?”
“哦。”奶奶一边抹桌子一边漫不经心地答道:“今天年家的外孙女要回来,她爸妈工作忙,今天加班明天出差的,啧啧,恐怕还要住个一个月左右呢!”说完,奶奶迅速瞅了一眼窗外,又瞅了一眼我,说:“那丫头比你小几岁,她爸可对她宠得很呢!”
我有些悲哀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已被冷水冻得不成样子的手,心里很酸,为什么任何人的命运总是差的这么远?一朵像温室里的花,一株像暴风雨里的狗尾巴草。平日里我可以勉强安慰自己这是一种磨练,但在星月当空的夜晚呢?黑夜会窥探你全部秘密,步步紧逼,使你无法躲藏。
若是可以,谁不愿做温室里的花?谁愿意生活在这种特殊的环境里,连吃饭上学都成问题?
我舀了一点温水,准备去河边把昨天晚上吃完晚饭没洗掉的碗洗了。
一路上,遇到了不少闲逛的村民,不过他们似乎也习惯了我的沉默,又或许因为我的性格本就太过孤僻。以前好朋友花芳曾打趣着告诉我,我看她的眼神够她重感冒三个月。
“嘭”的一声,我感到胸前一热,瞬间又听见瓷碗碎裂的清脆声和一个女孩子的尖叫。我愣了三秒,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妙,抬起头来看看自己究竟撞到了谁,她的母亲是不是又会对我冷言冷语,嘲笑我是登不得大雅之堂的灰麻雀。
很陌生的女孩。
她扎着一个歪歪的马尾辫,留着很整齐的刘海,手中紧紧地抱着一本书——看得出来,她对这本书很在乎,宁愿淋湿自己的衣服护住它。她惊慌失措地望着眼前的一片狼藉,手忙脚乱地查看自己拼命护住的书有没有被淋湿。
很庆幸,书还是干干净净的。
她松了口气。
我也松了口气,幸亏自己早上没有舀热开水。
后面跟上来一个女人,女孩的眼睛立刻亮的发光,“妈妈!”
我认识她,她是年家的长女,年梅。
年梅是个护士,听奶奶说,她年轻时很漂亮,又有理想却又脚踏实地,农村女人臆想很厉害,像她这般淡然的着实少见。年梅在S市打拼了几年后,尘埃落定,嫁给了一军人,好像也姓年,叫年承。年承终究没有辜负她的期望,在这几年的部队生涯中日益成熟,现在,他已是一名军官。年梅与他定居在军区大院,2000年时有了一个女儿。
年梅看了一眼一脸无辜的我,又看了一眼比我更无辜的她的女儿,立刻分清了局势。她呵斥道:“年心颜你又闯祸了吧!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安然姐姐,这下好了,她的碗被你打碎了,你打算怎么办吧?”
说完,她双臂抱胸,真把一堆烂摊子扔给了年心颜。
年梅身上有一股幽幽的香,这跟俗气的胭脂香水味不同,仿佛是与生俱来的。和我记忆中母亲的味道,有一点点像。
我本想摇手说算了吧,但年心颜却比我更快一步,一把将她手中的书塞到我怀里,微微有些不情愿地说:“对不起。”
我愣住了,我还从来没有接受过别人的赔偿,更何况还是一本书呢!在农村人眼中极尽奢侈甚至整条大街都找不到一家书店的偏远地区,这本书给了我多大的灵魂渴望啊!从那本书里,我第一次接触到了村子以外的另一个世界,一个由人性、理智、包容和爱组成的世界。心灵震颤之余,我深深地感到了自己的无知和渺小,那个世界无疑像夜空中的一颗明亮星星,将我吸引过去。这也是我从此以后发奋学习的重要原因之一。
那本书的名字永恒地烙印在了我的脑海里——《简·爱》珍藏版,作者:英国女作家,夏洛蒂·勃朗特。
年梅似乎很满意,她的眉毛高高一挑,问我:“去我们(即年心颜祖父家)玩吗?”
我连忙摇头,尴尬地笑笑:“还是算了吧……”
年梅将年心颜向我这里推了一点,“这几天年心颜就住在这里了,她还觉得寂寞呢!她对这里不太熟,你如果有空就多和她在一起,好吗?”
我想说不也说不了啊!
“那好吧。”我悻悻点头。
年心颜看了我一眼,有些不能接受,她拖长了音调重重道“哦——”
我一直都以为,在城市里娇生惯养长大的女孩,都是特别傲慢,特别不好接近的。
在我们班上,就有一个从S市转过来的女孩子,叫李琳珺。听说她们家以前是做生意的,后来也不知道是犯法了还是怎么的,总之家道中落,后来又经历了几番波折,她们家破产了,流落到了农村。这几年好像她爸爸又开始东忙西忙的了,准备东山再起。
虽然李琳珺的公主光环是没了,但她的清高傲气还是没变。第一次来到我们班就给我来了个下马威——她走到我面前,很轻蔑鄙视地说,同学,这个位子我要了,你好像不配坐这把椅子哎。
我的脸通红,可又不好再说什么,便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是老师让我坐在第一排的,我有点……近视。”
“呵呵呵呵——”李琳珺笑了,笑了半天,我都不知道她有什么可乐的,半晌,她捋了捋头发,“真是好笑,近视你该去配眼镜啊,你不会连配眼镜的钱都没有吧?”
我沉默,保留了我最后的尊严。
但李琳珺好像兴致还没完,我可就倒霉了,她把我的书包拎到最后一排,居高临下的命令道:“从今往后,这儿就是你的座位!”
我瞪她,轻轻拉了拉花芳。花芳立刻懂了,身高160厘米,体重160斤是她是极具彪悍的,她把语文书一甩,小眼睛一眯,虎视眈眈地盯着李琳珺。
李琳珺心里慌了,但她是淡定姐啊,怎么能表面上慌呢?于是,她故作冷静地说:“同学,你这是找打手吗?”
我终于能笑了,朋友在的时候,我总像一个加满血的女战士,我说:“你怎么认为就怎么认为了。”但是最后我还是没有回到那个位置上,我知道,有些事情我只能选择隐忍。
果然,之后的李琳珺一直跟我闹别扭,没一次能放过我的。
我也被她折磨得不行,我真搞不懂,她不就是在城市里待过几年吗?不就是世面见的比我们多一点吗?不就是比我们过得好一点吗?何必这样?!而且现在我们都生活在同一个地方,犯什么公主脾气?谁能忍你?
好了,现在我们该说年心颜同学了。
年心颜活泼开朗,天真善良,与我打打闹闹、说说笑笑,丝毫没有顾忌到我的家境。一开始我以为这只是个人性格问题,但等我步入社会了才知道,这与年心颜受过优质教育是有很大的联系的。
年心颜比我小一岁,但她懂的却比我多得多。她很爱看书,从她第一次来农村便拿着《简·爱》就可以看出,她经常向我抱怨,这里怎么没有书店啊?
那时候的我什么都不懂,便傻乎乎的问:“书店,那是什么地方?”
“就是卖书的地方咯,有很多很多书,一般人都很多的。高尔基不是说过,书是人类进步的阶梯吗?”
“呃……”我努力想象着那样书香四溢的情景,脑海里却冒出了以前张寡妇骂街时踩到香蕉皮,摔倒滚到臭水沟里的滑稽场面。她一边爬起来,一边骂骂咧咧,又是哪家的小兔崽子?老娘非剥了他的皮!
想到这儿,我不禁“扑哧”一声笑了。
但张寡妇毕竟是个瞎子,有些人就爱仗势欺负她,我的笑声不免惨淡了些。
年心颜问我,“你笑什么?”我连忙捂住嘴巴,“没事。”
但事实证明,年心颜是个非常有好奇心的孩子,此后几天,她一直围绕我为什么笑的原因,展开了众多想象,在我耳边叽里呱啦说个不停。
不仅有好奇心,还有想象力啊!
其实我也并非不想告诉她,只是我不想告诉这么一个文雅的女孩子一件这么不文雅的事。天渐渐热了,正值初夏,知了已经开始在树上叫了,没完没了,赶走也不是,由着它叫也不是,闹心的很。
年心颜这几天似乎也很闹心,她的烦心事很多,她说自己纠结三千丈,缘愁似个长。
我对她有时的古怪行为表示无语。她会和一头猪说话,一说就是几个小时,还说的眉飞色舞,津津有味,那头猪也不理她,一副要睡觉的样子,就她一个人在唱独角戏,自娱自乐。我至今也弄不明白,那样真的很有趣吗?
还有一次,她说要给刚出生的小猪洗澡。我那时就疯了,洗澡?有没有搞错?要不要再抹点香水啊?年心颜绝对是个行动派,说干就干。你说小猪还在那里喝奶呢,你就把它抢过来,母猪当然会不乐意了,那一次还是她被母猪踹了几脚,绑了绷带才肯罢休。事后,她还一脸委屈,母猪怎么不领情呢?她不希望她的孩子干干净净的么?
哦,对了,她还很爱数星星,一颗,两颗,三颗……极仔细,极认真,仿佛那是一种很严肃的仪式,来不得一点马虎。
今天晚上,她又开始拽着我去数星星。
好吧,我真是特别不情愿,但又拗不过她。她总是一本正经地告诉我:“安然你知道不,古代有一个天文学家就是数星星数出来的,这是一门艺术,一门很崇高的艺术,你懂吗?”
我一边欲哭无泪地点头,一边对天翻着白眼想,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干嘛要懂!
于是,我每次都会被她稀里糊涂地拉过去。
天很黑了,年心颜显然害怕了,她很不安地抓紧了我的衣袖口,声音颤颤地问:“哎,这么晚了,这里不会有鬼吧?”
我面无表情地停下来,这条路我都不知道走过多少遍了,有什么可怕的?这不还是好好的吗!但我为了能早点回去,便吓唬她:“是啊。”我故意降低了音调:“听说,以前有一个小女孩在这里,就遇见了鬼。后来,她一直高烧不退,乱说胡话……”
年心颜捏了把汗,但依然没有打消去数星星的念头,她轻飘飘地看我一眼,“那你怎么不怕?”
“……我……我斩妖除魔嘛……呵呵……”我结结巴巴的答道。
“哎,不知道怎么搞的,好像有你就好多了,反正死也死一块儿。”年心颜忽然很“深情”地看着我,说:“虽然我们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能同年同月同日死,值了!”
我耷拉这一张苦瓜脸无语的看着她。
“走啊!”她拉拉我。
我们坐在田埂上,泥土里还残留着太阳的余热,我拔了一朵蓝花,放在手中转。夏天时农作物长的最好的季节,目力所及,一片翠绿和金黄,薛家村传来阵阵孩子的笑声。晚上,玩捉迷藏最刺激不过了。
我不禁一阵恍惚,又想起了母亲。
此时此刻,她会在哪里呢?会在干什么呢?会不会……想我呢?
我自嘲地笑了笑,八年前,她的幸福,早已与我无关。
“安然?”年心颜喊我。
“嗯?”
“你在想什么呢?”
“没。”我摇摇头。
“哦。”年心颜没再逼问,又开始专注地数自己的星星。她是个很会替别人考虑的女孩,数星星时不会把数字报出来,而是在心中默念。经过这几天的简单交流,我总觉得年心颜有点怪怪的,她好像在逃避什么,一件很重要的事,这件事对她影响很大,以至于她有时候伤感的要命,说话也十分老成,总让人觉得她是在耐心开导你。
借着这个机会,我问她:“你怎么天天都数星星啊?”
“呃,是吗?”她眨了眨眼睛,“不告诉你。”
“好吧,其实你没必要那么伤感啊。”
年心颜笑了起来,很明媚的笑声,让我在无数个夜为她鼓起勇气。她说:“伤感?我有什么好伤感的,我伤感过吗?”
“当然了!比如……”我还没说完,便听见背后传来一声清冷的“安然?”
我在心里哀嚎,这样的阴冷的声音,除了李琳珺没第二个人能发出来。今天来找我,一定又找到什么倒霉事要找我背黑锅来了。
我和年心颜一起转头,果然,看见李琳珺正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一脸不屑,还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旁边站着班主任许老师,她胖胖的,戴副眼镜,在学生党里很有威信,今天连她都请动了,可见此事非同小可。
我心里立刻慌了,但年心颜却坚定地拉住我的手。
她的手比较小,很光滑,还稍微有点凉。在月光下,显得有些透明,像一件精美绝伦的瓷器。
许老师推了推眼镜,道:“安然同学,李琳珺前几天丢了一款瑞士手表,这个想必你也知道。不知道……我们方不方便去你家看看?”
去我家看看?
去我家看看!
我愣了三秒,不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
年心颜冷哼一声,“老师,您的意思是,这块手表是安然偷的?”
许老师微微尴尬,没想到年心颜会说的这么直接,她淡定地笑笑:“这个可不是我猜测的,是李琳珺同学来向我反映的。”
“我偷的?”我茫然的摇头。
心里却早已波澜云涌,我偷的?!开什么国际玩笑!你要查就查!反正我是清白的!但是……那个家……我并不是嫌弃它,只是如果李琳珺去了的话,恐怕下次对我的嘲笑会更深一步。
“许老师,上次……”我小心翼翼的提醒着她,上次做家访的时候,我们家的情况她是知道的,她也应该知道李琳珺多么爱刁难人。
许老师倒也心领神会,建议道:“我觉得安然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李琳珺,你看着天色,倒也不早了吧。”
言下之意,你可真能闹事!
“不行,所有同学我们都查过了,就剩她了,谁知道她有没有动什么……呵呵……”说着,她向我凑近了一点,好像故意要挑拨我的怒气,她故作不在意的说:“生的贱也就算了,可别再做什么贱事啊。”
我感觉我全身的血液都已经沸腾了,我我我……我哪里惹你了?你怎么三番两次地为难我!很好玩吗?!
年心颜忽然冷冷一笑,“哎,这可真搞笑。自己丢了手表自己去找,安然凭什么让你查?我替她拒绝你的‘好意’,真是谢谢啊!”
李琳珺愣了一下,打量着她。
“这位同学,安然应该配合调查,不过今天有些不合适。”许老师道。
年心颜眉毛一挑,“是啊,清白的人总是清白的,只是如果有些人借着旧仇泄恨,这可就不好了,我来想想,这么记仇的人,下场会是怎么样呢?李琳珺?”
我背后一阵发寒,忽然感觉,这才是真正的她。
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少了平日里的温婉贤良,满身戾气,桀骜不驯。
李琳珺狠狠地自掐,我感觉火药味在年心颜和李琳珺之间漫延,她骄傲地笑了,紧紧握住年心颜的手,说:“同学,我今天算是认识你了,交个朋友吧,名字?”
“年心颜。”
“哈哈,年心颜……还真好听啊!这个手表,我不要了,算对安然家的一点救济吧!”
年心颜仍然笑,“李琳珺啊,安然家的物质条件确实有待提高,但我怎么觉得你的精神物质比她们家更穷呢?算了算了,我们找到还是还你吧。”
“你……”李琳珺深吸一口气,欲转身离去,但又觉得似乎有些不妥,她双目喷火地看着我。
我莫名其妙,但也觉得这样僵下去不是办法,便又充当了和事佬的角色,开始和稀泥:“哎呀,好了好了,朋友一场,何必呢?“
“谁跟她是朋友!”年心颜和李琳珺一起叫起来,我抹了一把汗,叫的真整齐啊……
我扯扯年心颜的衣角,小声说道:“哎哎,你不是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吗?这会咱们就让让她吧,你说她的小鸡肚肠哪能跟你的广阔胸襟相比较啊,是吧?”
“安然我告诉你,像这种人,基本的法制道德已经跟她讲不通了,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不排除用武力来解决问题。”
“好了年心颜!”我不悦地皱起眉头,“别闹了。”
李琳珺冷冷地看我们一眼,不语。
我拉起年心颜的手,对许老师说:“我找到李琳珺的手表一定会还给她的。呵呵,还没介绍呢,我的朋友,年心颜。她今天……今天……有点激动。”
许老师又推了推眼镜:“嗯,那今天就这样,李琳珺你可以回家了吧。”
她轻哼一声:“我们以后再说。”
年心颜却狠狠甩开我的手,朝另一条小道跑去。我尴尬地笑笑,让她们赶快回去,然后连忙跑去找年心颜。说实话,我现在心里很紧张,她是个很冲动的人,不会做什么傻事吧……
真是个让人无奈的女孩。
跑了许久,我终于追上了她。细胳膊细腿的,没想到跑的还挺快。
“安然,你这样只会让我看不起!”年心颜瞪了我一眼:“你别那么懦弱好不好?她有什么好怕的,你这样只会让她更放肆!你清清白白,说出来有什么要紧的?!为什么那么沉默!我不相信你是这样的人!”
“我当然不是这样的人。”我冷静地看着她:“我现在对她大喊大叫,那她以后一定更会针对我。许老师当场也在,她看见我这个样子,你说她会怎么想?但是这次她看见李琳珺是怎么逼我的,那她以后一定会袒护着我一点,我们班上哪个人不是见风使舵的,他们看见老师都袒护我,自然也不会和她一起欺负我。年心颜。你也太沉不住气了吧。”
年心颜转而一想,觉得我说的似乎也有些道理,她摇了摇头,“我看见这些人就不爽,可能是有点冲动了。”
我忽然问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低头一看,发现年心颜的腿好像被什么划破了,一丝丝血从她的腿上留下来,她的伤口处还沾着不少泥土,有些血迹已经微微干了,呈暗红色。“啊!你的腿!”我不禁失声大叫。
她刚刚敢情是带着伤口跑步的啊!
年心颜的头上冒出密密麻麻的小汗珠,但她仍然忍着痛,向我解释:“刚刚不小心划的,不是很痛。”
我这个人从小就有一个毛病,看见别人的伤口就好像自己身上也痛了起来。我也“忍着痛”问:“你真的还好吧,要不要我背你回去?”
她咬咬牙:“不用了,我爸是军人,他说军人是不可以喊疼的。我至少也要被感染一点吧。拜托你扶我回去了。”
我撇过眼不去看她的伤口,慢慢地扶着她走了起来,月光洒在我们两人身上,一切都朦朦胧胧,影影绰绰,看不清前面的路。
走回去的路上我们又聊了很多,在后来回忆这个夜晚的时候,我甚至不确定是不是真和年心颜走过这一段路,只是感觉她那天跟我说了好多,让我忽然又成熟了好多,这一切是不是一场梦,我也不记得了。
然后就这样,我们跌跌撞撞的相遇又别离。
送完年心颜后,我蹑手蹑脚走回家。
正这样想着,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到家了,不禁撇了撇嘴,打算赶紧喝点水就去睡觉。
走到卧室门口,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似乎非常无奈,同时又传来父亲的一句话:“我看,其实也不亏,可以买的。”
我本能地停住了脚步,回忆起这几天祖母和父亲的反常举动,似乎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瞒着我,我站在原地,不动声色地聆听着他们的谈话。
“远方啊,这九千块钱,可不少啊。”祖母停了停,“再说,上次我们买回来的陆姗,最后还不是被她爸妈接走了?”
“妈,当年是我们看走了眼,谁知道她出生在这么大个家族里,她早晚会跑的。但这次的人,贩子跟我说了,是孤儿院的,绝对没问题!”
祖母又叹了口气:“可惜啊可惜啊,安然不是一个儿子……我们家缺一个儿子啊……这香火可不能断,唉,安然如果是个儿子就好了……”
父亲冷哼:“当年陆姗明明是想把安然带走的,只可惜她妈不让,她妈可真是厉害……后来赵家又同意收养安然,但你又不让……这还真是……”
祖母皱皱眉头,说:“安然能有大出息,你没听算命瞎子说吗?”
父亲哭笑不得:“瞎子说瞎话,你还真信。得了得了,好在安然现在也不碍什么事,无非是多副碗筷。只是她毕竟不是儿子,再有出息也不是给我们的。说不定她哪天找到她妈了,离开村子了,到城里去了,有出息又有什么用?那时候还指望她来养我们?依我看,还是有个儿子放心。”
祖母沉默。
“只是妈……你这病……都一年了,怎么还不见好呢?要不咱们这次换个大医院?”
“你有这份孝心就够了,反正妈这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耽搁一阵子应该也没事……这样吧,妈再想想办法,去借一些钱,争取把她买下来。”
父亲大概很开心,她说:“妈,我一定好好做事,多攒些钱给你治病!”
…………
我觉得,一片空白已经不足以形容我现在的状态。我站在原地愣了好久,难过到脑袋缺氧。怎么会?当初祖母口口声声说不会再要孙子,她会等我有出息,怎么会这样……她改变主意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全都瞒着我?!
在这个地方,会有未来吗?
仿佛走在棉花上,我对着清冷的月光笑得灿烂,指甲狠狠嵌进手心里。真的,一点痛都感觉不到,也许心痛得厉害,这些痛就没有知觉了。
陆姗啊陆姗,这可都是拜你所赐!
我要有后妈了?哈哈哈,你听见了吗?开心吗?或许我以后还会有弟弟,弟弟!我真恨你,你真自私,活该被拐卖到这里!当初为什么不把我强行带走?既然知道生下我我就注定要吃苦的,干嘛还生!你就不会为你女儿想想吗?哈哈,陆姗,你可以,你真够可以的啊!你是全天下最自私的妈妈,你不配当我的母亲!我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都是你!这辈子我都不会原谅你!下辈子也不会!
我在心中狠狠咒骂着母亲。但在一瞬间,我哭着抱紧了自己,蹲在地上。月色如水,冰凉无温,美好,却遥不可及,像极了母亲的微笑。
妈妈……妈妈……我想你……你在哪里呀……回来看看我吧……
阳光刺眼,我恍惚着醒来。睁开眼,只觉得全身无力,但明艳的阳光又告诉我,这是新的一天。眼睛一斜,看见了正在紧盯我的英语书的年心颜。
她见我醒了,让我别动,“嘿,小姑娘,你发烧了,温度还不低呢!”
我朝她翻了个白眼,只觉得口干舌燥,“喂,我比你大好不好……祖母呢?”
“我也不清楚,一大早就出去了。”
我想起令我头痛欲裂的昨晚,心里顿时明白了大半。不禁又伤感起来,蔫蔫的一句话也说不来,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但年心颜却以为我肚子饿了,连忙去厨房端来一个荷包蛋,略有些羞涩地说,“我第一次煎的,也不知道味道怎么样。不过不管是什么味道,你都要吃下去。”
我相信,只要看到了那个荷包蛋,你绝对一下子没有胃口,并改变对荷包蛋的看法,一辈子都不想再吃它了。它已经失去了荷包蛋应有的色彩,变得黑不溜秋,那哪像荷包蛋啊,简直就是一块煤炭。
我皱紧了眉头,极不情愿地咬了一小口。
“噗——”下一秒,我迅速将它吐了出来,这是个多么难吃的东西啊,难吃到我都无法形容,白馒头也比它好吃啊!
“好难吃……”我哭丧着脸。
年心颜还偏不信,硬是自己吃了一口,才默不作声。
窗明几净,我的心又猛烈地疼痛起来。但又似乎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习惯了这样的疼痛,一日一日变得麻木起来。未来的路还是要自己走的,加油啊安然!
年心颜见我沉思状,问道:“怎么了?一个荷包蛋不至于影响你的情绪吧?”
“不是……”我摇头。决定把我的苦楚告诉她,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我非常喜爱并珍惜年心颜这个朋友,愿意把一切都告诉她。“我……也需要有后妈了……不,是一定要有了。”
“是吗?”她“扑哧”一声笑了,“你爸爸的女朋友呀,她人不好吗?不漂亮吗?”
“不是……女朋友,是买的,我也不知道是谁,祖母刚才大概去借钱了。”我低下了头。
“什么?买的?”年心颜有些懵了。
“是的。”我直视她的眼睛,“我妈妈也是买的,你不会不知道吧?他们嫌弃我不是个儿子,想再买个女孩子传宗接代。”
“什么?!”年心颜理解了意思后迅速跳起来,大概还没有想到这种事情竟会发生在自己的身边,“安然!买卖人口是犯法的!犯法的事情你们家怎么能做呢?不可以,安然,决定不可以,不能让你爸买女孩子!你一定要阻止他们!“
我也崩溃了,“我也知道这是违法的!你以为我不想阻止他们吗?但我有什么办法?我也阻止不了啊,在这个地方有什么治安管理?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唉,怎么搞的怎么搞的?绝对不能好好浪费了一个女孩子!你说是吧?”
我麻木地点点头。
她一个人碎碎念起来:“正面来肯定不行,村里人会阻止我们的,而且我们两个女孩子势力又太单薄……暗着来呢?我们可以找个机会悄悄把她放了,嗯……这好像没有完全的计划也很难实施……而且万一被发现了,事情岂不是更糟?”
……
“喂!”年心颜拉了我一把,“先别扯那么多了,要是那个女人生了孩子,是个女孩也就算了,万一是个男孩,那你在这个家里还有什么地位可言?”
我沉默,忽然觉得好累。
她大概在这里呆久了,对这里人们重男轻女的思想也多少有些了解。
“安然,你发烧烧糊涂啦?你不是说想走出村子,去城市里打拼的吗?你振作一点,什么东西都可以丢掉但梦想绝对不可以丢!”
“年心颜,我没有你命好,从小有爹疼有娘爱的,去城市只是我的一个奢望。我想,我这辈子都只能留在这里了,你那么优秀,有优秀的学习,优秀的家境,优秀的教养……那么光明的前途,你会幸福的……”我冷静的说。
“你这个傻女孩……你怎么会没有幸福呢?未来又有谁知道呢?以后不许说这样的话。”
我笑了,很克制的笑,很冷静的笑。后来,年心颜告诉我,我那次笑的凌冽而决绝,讽刺而薄情。她看的害怕死了。
“好了好了。”她安慰我。
突然,有人破门而入,年心颜礼貌地站起来,“上午好,祖母。”
祖母倒是满面红光,她对年心颜笑了笑,拍了拍我的脑袋,“吃饭了没?”
我可有可无地点点头,“差不多吧。”
祖母真的很开心,她一边抹桌子一边乐呵呵地问我:“安然啊,你想不想要一个弟弟或者妹妹,这样你以后就有个伴儿了,对吧?”
我和年心颜闻之一震,我好像听见了心墙颓然崩塌的声音,年心颜同情的看我一眼,我朝她笑笑,心中真是苦不堪言。我想不想要弟弟妹妹?呵呵,就算我不想要,又能改变什么?
我摸了摸仍是很烫的额头,答道:“我无所谓啊。“
“呵呵,有当然最好。“
年心颜乖巧地起身,说:“那我先走了,再见各位。“祖母笑着回应了她。她对我挤挤眼睛,我立刻会意,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对祖母说:“我出去一下。”
果真不错,她找我有事。
“嗯……”年心颜沉思了一下,“安然,你能别有后妈吗?”
“你以为我想有吗?”
“我们别让她来好了。”
“这又不是你说说而已的事情。”
“我可以尽力,你难道想有弟弟?”
“当然不想。”
她皱皱眉头,叹了口气,“车道山前自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再说吧。你的身体能撑住吗?能不能陪我走走?”
我深吸一口气,“那走吧。”
云淡风轻,阳光暖暖。
沉默了很久的年心颜终于开口说话了,“安然,你妈妈是不是叫陆姗?”
她提及了我的伤心处,我勉强笑笑,“是啊,我对她都快没什么印象了……”
“好像……好像……我见过你妈妈……”
“什么?!”这句话无疑像七月惊雷,我一下振奋了起来,激动之心不言而喻,我一次又一次地问道:“你见过她?你确定你见过她?真的吗?”
“是的,我一开始也不清楚她到底是不是你妈妈,虽然你们长得很像,但我也不敢胡说。直到那天你给我看了你妈妈的照片,我才彻底确定。”
我很快冷静了下来,她怎样已经跟我无关了,我说:“她的事情跟我没关系。”
“你还是不肯原谅她吗?我那天看见她的时候,她可沧桑多了,我听我爸说她现在是一家医院的院长,但没有结婚,我想大多还是因为你吧,你妈妈心里也不好受啊。”
我实在忍不住抽泣了起来,“好了好了,你别说了!我不想听!”但我心里还是高兴的,这么多年了,我第一次听到了有关妈妈的消息,心中积怨已久的恨意也尽然消逝,我还是爱她的,即使她像个陌生人一样,从没给过我温暖。
年心颜拍了拍我的肩:“哭吧哭吧,哭出来就好了,不然会有心理阴影的。”
我像个泼妇一样疯狂了起来:“有什么好哭的,一个狠心抛弃我的人我还对她依依不舍?!我犯贱吗?”
“你妈妈也有苦衷,一个娇生惯养的女孩子忽然被……”年心颜顿了一下:“我很能理解她的感受,谁受得了啊?”
“那她就不该生下我!把我生下来,让我受尽凌辱,她还是个妈妈吗?我也想活得好,我不想被人践踏!但是你说在这个地方,能有什么未来?我去城市里扫地还是倒水?我有什么未来啊,我能有什么未来啊!”
…………
久久的沉默。
她怜悯地看着我,“上帝会祝福你的。”
我自嘲地笑了笑。
这几天格外忙,祖母着手准备迎娶那个可怜的被拐卖了的女孩。我冷冷的看着他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能说什么?我有资格说什么?
年心颜也很郁闷,她原以为村民知道了这事后会立刻报警,大公无私。没想到他们只是微微愣了一下,又该忙什么忙什么去了。
她立马不淡定了,想到干脆自己去打110,好好的一个女孩,怎么会受到如此屈辱。她和我母亲都是生活在文明的环境里,自然是连做梦也想不到世界上竟还有这么灭绝人性的事。
前几天她还顾忌着报了警会让我们这个贫穷的家庭雪上加霜,万一再把当年我母亲的事情挖出来会让我们家遭到灭顶之灾。但离婚期一天一天地近了,在情感和道义面前,她还是没有选择我。
在经过一番痛苦的纠结了,她哆哆嗦嗦地拿起了电话:“喂,110吗?对,我要报警……”话还没说完,电话便被她的外婆抢了去,外婆镇定地对警察说:“对不起啊警察同志,小孩子不懂事瞎闹着玩,我一定好好教训她,真是抱歉,打扰到你们工作了。“说完挂断了电话。
“外婆,你怎么能这样呢?这件事情是违法的!每个公民都有义务报警!”
“好了,颜颜。这是别人家的事,牵连不到我们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何必跟安然她们家过不去呢?”
“这怎么能相提并论?我们这是在包庇犯罪,报不报警是出于基本的道德,还有那个女孩子,她还那么年轻,我们不能荒废了她的青春!”说着又要去抢电话。
“颜颜!你出生好,当然没遇到过这样的事,但是你报警就会让安然一家死无葬身之地,警察知道了,安然的爸爸肯定要坐牢,她的祖母又年纪大了,失去了劳动能力,安然的爸爸再不济也能维持一家人的生存,但如果他不在了,安然的祖母撑得住也就罢了,万一撑不住……你让安然怎么办?”
年心颜停下了动作,陷入了沉思。
她的外婆将电话扔在她面前,说:“我话已至此,如果你坚决要维护正义,我也不拦着你,毕竟这事违法,你要报警就报。不过在此之前,你要好好想想。”
外婆走后,年心颜紧紧握住手机,她知道这个电话的分量,足以改变一家人的命运。
她轻轻摁下两个1,突然好像被自己的行为吓坏了,连忙又将1取消掉。继续沉思了一下,似乎下定了决心,坚定地摁下110,她的手颤抖了,始终无法摁下拨通键。年心颜揪着床单,恨自己太优柔寡断,那么多书白读了,身为一个军人的女儿,父亲从小到大跟她怎么说正义的,她都忘了,不能感情用事。她深吸一口气,跑出了屋子。
但当天晚上,年心颜还是报了警。
她的这个电话,将我推向了另一个命运,其实我也不清楚到底是该感激她还是该恨她,也许命运,一个小小的改变,也可以影响你的一生。
爆竹之声响彻于耳,村民们都笑着祝福我父亲,只是这个笑多少有些怪怪的,毕竟大家都知道这个妻子是怎么来的。
只有年心颜,她眼睛红红的,什么话也没说。
我也几乎麻木,祖母说,刚好今天他们把女孩子送过来,那就直接今天完婚,别一拖再拖的不知道弄到那一天。
忽然,人群中响起一片惊叫声,我被这声音吓坏了,连忙跑过去看怎么回事,年心颜默默地在我旁边——她并不太惊讶。
转瞬间,父亲已被几个穿警服的男人制服,他大叫着:“为什么抓我?我怎么了?”警察回答:“到底怎么了你自己心里清楚!走!”
村民默默地看着。
警察把父亲押上了警车,父亲对着祖母大喊:“妈,你照顾好安然,你等我几年,我会回来的!”祖母好不容易拨开人群,她跑到父亲面前,紧紧拉着父亲的手:“你们不要抓我儿子!要抓来抓我吧!都是我的主意,我想要个孙子,你们来抓我吧!不要抓我儿子!”
警察在祖母的疯狂下只好暂时停下来,他们说:“老人家,你们这里已经有人报警了,人证我们也已经找到了,要不要现场通个电话?”
“谁?是谁报的警?不可能,不可能!”祖母跪倒在了警察面前,一个劲地磕头:“警察同志,求求你们饶了我儿子吧,他还有一个女儿呐,你让我们家怎么活啊!求求你们了!”
警察忙把祖母拉起来,“老人家,犯罪了必须要经过法律惩罚,我们也是秉公处理,以后如果您想看你的儿子,可以来监狱看啊,如果他改造的好,还可以减刑!”
祖母又跪了下去,“我儿子不能蹲监狱啊,都是我的主意,你们抓我吧,抓我吧!我给你们磕头了呀!”
警察只好向村民求助,“你们,来拉走老太太!”
于是,很多人便过来劝祖母,想要拉走她,可祖母就是不听,只是不停地磕头。警察无奈,“要不你们抬她回家吧。”实在是没有办法,祖母被几个壮汉抬着回了家。
警车呼啸着远离。
我失魂落魄地望着年心颜,“是你吗?”
她低下了头。
“我问你!是你吗?!”我冲她咆哮着。
“对不起。”她声音小的几乎被空气吞噬,“要不你打我一巴掌吧。”
“打你?”我不忍说出下一句,“只会脏了我的手。”
“我明天就走了。”
我看她一眼,走回了家。
二、烟火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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