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体注意,集合!”凯恩像被针狠狠地扎了一样,猛地从床上跳起来,用力甩了甩脑袋,让眼前的景像清晰起来,往门口一看,一个身材高大的军官正站在门口,是温斯特上尉,身上的军服一尘不染,整洁的就像是要参加一场舞会,而不是在这庞大却又简陋的海军基地一样。“一个少尉的皮鞋和军衔要擦得那么亮吗?”凯恩厌恶地想,“这里有六个连的弟兄,放弃了乡下的生活来参加海军,保卫国家,每天被训得累死累活的,而那个下三烂的臭皮囊每天的注意力就在晚上去军官俱乐部跳舞,他还能当少尉?”
旁边的迪安似乎和他在想一件事情,低声说道:“那个小白脸马上快把全城的姑娘都约了一遍了,我是说,做事风流并不犯法,但我们D连的成绩在六个连排名倒数第一,他所做的居然是责备费奇和西姆斯,然后罚他俩去给他和他在军官俱乐部里的那帮烂人擦皮鞋!”
凯恩紧张地看了一眼少尉,还好他没听见。他如果听见了,凯恩怀疑他和迪安会被罚去背着一颗五百磅的炸弹绕着基地跑五圈。
“好了,所有人注意,你们已经完成了基础的海军训练,接下来的三个月,你们将基本都在海上度过,现在全体列队去食堂,麦克唐纳少校会告诉你们的分配去向。”
两个小时后,凯恩,还有全部D连的士兵们在港口登上了DD-47号训练舰,很快,海上的浓雾和上下颠簸的船身就把他出海的兴奋感打扫得干干净净,并且,他分配到的工作真的让他大为失望——损害管制小组见习队员。这是个什么破职位,他想去火炮组,他想战斗。或者实在不行,右舷鱼雷装弹兵似乎听起来也不错,迪安已经为此神气活现了半天了。损害管制,这不就是修水管的嘛。一想到几年之后,在某个节日舞会上,火炮组的士兵神采奕奕地讲述弹雨横飞的战场,旁边的女士们发出阵阵惊呼,而他呢?哦,东补补西补补,还疏通了几个马桶。凯恩就感到内脏都纠缠在了一起。他一边想着,一边把一个灭火器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凯恩!别让我再看到你违纪!”走廊的尽头传来了温斯特少尉的咆哮,声音之大,在狭窄的走廊那里回响了好几声。“本周战舰右舷的甲板由你来打扫,作为对你违纪的的惩罚。”
凯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被罚擦一周的甲板,居然就因为他摔了一个灭火器?凯恩感觉沸腾的血液猛烈撞击着他的耳膜,他极力克制住把那个灭火器对着温斯特的头砸下去的冲动,现在他对温斯特的仇恨达到了白热化。
“如果我是你,我就会把他塞进鱼雷发射器里,找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然后……”迪安拿起餐桌上的一片面包,比划了一个鱼雷入水的动作。引得旁边的汤姆和比尔一阵大笑。“其实我觉得把他塞进主炮组里更带劲,只可惜DD-47是艘驱逐舰,火炮有点小。”
又是一阵哄笑。
温斯特少尉对上级圆滑的风格和极甜美的嘴巴使他在部分上级和绝大部分的女人面前极受欢迎,但他的刻薄、狂傲自负、爱慕虚荣的性格和喜欢在士兵身上发泄不满情绪的习惯,使他成为了DD-47号舰上每一位士兵的公敌。凯恩一直不明白,一个小小的少尉哪来那么大的派头,在他印象中,麦克唐纳少校都比温斯特更谦和,并且军事才能和指挥能力至少比他强十倍。
凯恩一边愤愤不平想着,一边开始打扫右舷的甲板,把一肚子的火洒到甲板上,不光是对温斯特的,还有对那个该死的损管小组组长,他似乎和温斯特是一路货色。
月光穿过云层间的缝隙,给这艘静静漂在大洋之上的军舰镶上了一道银边,宁静的夜似乎抚平了之前紧张而愤怨的情绪。然而当凯恩打扫到三号锅炉旁时,却感到一阵轻微的震荡,虽然不算太过剧烈,但凯恩立即警觉起来,正当他在思考要不要下去看一下时,甲板下传来一声尖叫:“着火了!三号锅炉炸了!”
凯恩这次没有犹豫,转身三步并作两步,向下冲去。很奇怪,此时此刻他心中居然没有一点点害怕的感觉,只有紧张和激动交织在一起,真想不到他这个“二线部门”居然第一天就要接受实践考验。但当凯恩冲开最后一道舱门时,他才意识到刚才的兴奋是有多么的脆弱——走廊那头,赤红色的水焰像数条狂怒的毒蛇,凶狠地舞动着。凯恩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地狱离自己有多近。恐惧像一只长满鳞片的大怪物,爬上了他的心,把他的五脏六腑都揪在一起。
凯恩呆呆地站了三秒钟,猛地回过神来,一把抓起旁边的灭火器,拧开保险对准火蛇喷了上去,然而那火蛇并没有消失,只是打了几个滚,使那面裂火之墙裂开一道小缝,但这一道小缝足以让一道呼救声传了过来。
是比尔。
凯恩反而一下冷静下来,丢下那罐灭火器,以极快的速度向与火焰相反的方向冲去,然后在一个消防站点停下,一脚踢开门,打开宿物箱,拉出水带把它安在水阀上,然后抗起水带就往回跑,心里在不停的祈求:比尔,你千万别死。我快到了,我快到了。
一道水流像银蛇一样喷出,与前面的火蛇纠缠在一起,化作大团大团炽热的蒸气。烈火开始向反退缩。凯恩的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一大群被惊醒的水兵冲了过来。很快,火焰消失了,凯恩冲进机轮室,环顾着已经焦黑的四壁,急切地找着那个金发的战友。
“比尔!”
“比尔!”
恐惧再次将凯恩的内脏揪在一起,凯恩迅速地打开一扇扇舱门,呼唤着比尔的名字。
“凯恩,冷静,冷静。”西姆斯上士的声音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你需要冷静,没人能在那种火场中活下来,冷静点,我们带你去医院。”
“不,他还活着!”凯恩咆哮道。
身后,西姆斯、汤姆、迪安和其他士兵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凯恩用力踢开另一扇门,然后瞬间呆住了,一个毫无生机的躯体倒在地上。
“不,哥哥!医生!我需要医生!”凯恩痛苦地喊着,尽管他知道哥哥已经死了。但是他依然大喊着,希望比尔能动一下,就一下。
三个月后,凯恩站在训练基地的门口,回头望了一眼这座给他留下无尽痛苦回忆的基地。比尔、温斯特……但凯恩并不后悔来这里,他现在已经被对大洋彼岸的敌人的仇恨所填满,他们是导致这一切的本原。
明天,他就是列克星顿号航上的一名水兵了。
“银箭四号,准备投弹!”
卢克紧张地舔了舔嘴唇,深吸一口气,把紧张感压回心底的最深处,一推摇杆,飞机俯冲而下。卢克看见地面上的靶标迅速变大。“天哪,速度太快了。”卢克想,这是他的第一次实弹打靶,他想给教官留下一个好印象。
“五,四,三……”卢克在心里默念着,“投弹!”卢克猛得一拉摇杆,机头一下昂了起来,与此同时,卢克一拉投弹杆,那颗五百磅的炸弹立即与飞机分离,向着靶标砸去。卢克再一拉摇杆,飞机一个横滚向右侧飞去,卢克紧张的向后看去,心里不断向上帝祈祷着。
“轰!”沙漠中出现了一个火球,赤红色的火焰携着摧毁一切的力量,把雷鸣般的响声和千万片沙石掀上高空。卢克的心往下一沉。那火球离靶标至少还差40米,他现在成了全中队唯一一名投弹失败的飞行员。
“你的脑袋被门夹了吗?”教官咆哮着,一边用力抓住卢克胸口的衣服,“你是一名海军航空兵飞行员!你的职责和使命是穿过海上的雾霭,穿过敌人的炮火,把五百磅炸弹丢在敌舰的甲板上,看着上万吨钢铁被炸成碎片!看看敌人缓缓沉入深渊!可是你连这种天气晴好、没有敌方防空火力、空袭地面固定靶标的简单测试都完不成!你是全中队的耻辱!”说完,教官一松手,留下卢克一人在走廊里发愣。其实无需教官发火,卢克早已从其他人的眼神中感觉到其他人对自己的看法,有些人无意或有意的不理他,就好像他是一团空气,另一些人则毫不掩饰对他的鄙视,就好像他是一团令人生厌的屁。
“其实这也不怪他们,”卢克痛苦地想,“毕竟我是全中队最差的飞行员,他们害怕我会在战时失误,害死他们。”卢克决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他不想每次都当倒一,于是,卢克放弃了几乎一切娱乐时间,开始重新学习理论知识。《航空理论》《高等数学》《弹道学》《航空导航》……都已经被翻烂了,训练时,只要一有空,卢克就去练俯冲轰炸。他就这样紧张又激动的迎来了第五次实弹打靶。
“银箭四号,准备投弹!”
卢克注意到,整个中队的无线电通讯似乎都静默了,卢克推动摇杆。飞机像一只巨大的老鹰俯冲而下。“四千码。”卢克看着仪表盘,心脏怦怦直跳,地面上的靶标在无边的沙漠中显得是那么渺小。中队的其他飞机在他的右侧盘旋着,整个中队都看看它。
三千码。
卢克来回微调着摇杆,使飞机以最佳角度接敌,引擎轰鸣着,使飞机微微震动,但卢克觉得这种震动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卢克清楚,如果这次他再去炸沙土的话,他下飞机要做的第一件事可能就是去收给行李。
二千五百码。
强烈的阳光照在卢克身上,再加上轰轰作响的引擎,再加上现在极低的海拔,使得机舱温度相当高,但卢克却感觉一般寒意从后背往上蔓延,整条脊椎骨仿佛都被冻住了,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就好像穿着一件T-恤到了冬天的阿拉斯加。
二千码。
一千八百码。
一千六百码。
卢克拉起摇杆,同时投下炸弹,卢克把飞机拉起来,同时紧张的回头着。
“轰!”一声巨响,离靶标差了十万八千里,卢克感觉五脏六腑都消失了。
卢克把飞机停下,无力地把机舱打开,呆呆的坐着,深吸两口气,缓缓地爬出机舱,临走前,卢克深吸了几口气,卢克自己也搞不清这样做是想忍住快要流出来的眼泪,还是想永远记住这种飞机特有的气息,毕竟他马上就要和蓝天说再见了,有可能,不,是极有可能是永别。
“所有飞行号到二号机库集合。”教官在远处大喊。
“这就对了。”卢克心里想,“他马上会开除所有不合格的飞行号,肯定有我。”
十多名飞行号快速跑到二号机库,教官已经在那里了。见大家都已来齐,他便开口说道:“各位,今天我怀着复杂的心情告诉你们,你们的训练结束了,这里的所有人马都会接到通知,被分配到哪支部队。”“但是,先生,为什么?”一名高个子的飞行员问道,一边毫不掩饰的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卢克。
“因为,战争升级了,而且对我们不利。今天上午的一场海战,我们失去了包括两艘航空母舰在内的十四艘军舰。”教官没有理会飞行员们惊异的眼神,继续说道,“此时此刻,我们需要每一位飞行员,因此你们明天就会编入正规部队,不会经过太久的训练,你们就会上战场。因此我既为你感到自豪,也为你们感到担扰。飞行员们,祝你们好运。”
卢克低头看了看刚刚发到手上的那张通知单:
经海军部决定,将卢克·斯卡曼中士编入列克星顿号航空母舰第二轰炸中队,请于六月二十二日前往029号海军基地报到。
“他可真大啊。”
凯恩身边的一名士兵张着嘴巴,痴痴地看着码头前方的列克星顿号航母。凯恩没有说话,但他心里上的感觉和旁边的那位士兵是一样的。之前一直听说航母很大,但走近看才有更直观的感受。从侧面仰望,他就像一道高大的钢铁长城。
“她很美,不是吗?”汤姆说着,的确,它的舰身修长,舰身的甲板宽大而高出,从正面看就像宽阔的肩膀。费奇似乎一下就从失恋的痛苦中走了出来,一边摇着脑袋,一边轻声说:“一个女孩儿算什么,这才是真男人该用的家伙。”
接下来的两天里,凯恩一直在船上走来走去,走过每一条过道,走进每一间舱室。这其实也是工作的一部分,毕竟一名损管队员应当熟悉每一条过道和舱门。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