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长，发现一颗符合标准的行星，编号J3X1496。位于银河系猎户悬臂，距离银河系中心约2.6万光年。离其所在星系恒星由远及近排序的第三颗，有一颗卫星。据行星观测数据很适合人类居住，自然生态状态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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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前年12月人类首次以恒星级，借太阳为天线向宇宙发送信息后，我们于次年3月收到了来自4光年外的宇宙信息。他们自称1210号文明。据联合国行星防御理事会科学家报告称，于去年10月检测到的不明天体为1210号文明的舰队，现在已经可以确定，1210号文明具有强攻击性和以人类极为相似的高度进化的文明，科技水平也远超地球。其他具体消息，本台记者将为您继续跟进......”
是全球广播的声音。
现在是2027年，在过去的十几二十年中，科技成果又实现了一次爆炸式的增长，空中交通逐渐替代地面交通，成为主流。现在人们窗外的景象是过去的人难以想象的。
空中，是巨大的空中交通枢纽。
现在的交通大多是通过真空磁悬浮技术实现。透过透明的管道，能看到一个个胶囊形的车厢，顺着轨道看，还能看到部分到站后被高速分拣器拉上减速道的胶囊。
在这些交通枢纽边，有各式各样的或私人或公共的临时飞行器。拨开这一层层阡陌交通，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闪耀着独特金属光芒的建筑。相对于其他更加具有概念性的建筑，它显得有些循规蹈矩。那是联合国行星防御理事会总部。
相较以前，这个理事会略有不同。它不像联合国的其他板块属于政治机构，它更像是一个全球性的科研机构。
在这个建筑前，有一群人站着。
“大家都已知道，1210号文明的舰队将于一百年内到达地球——当然，这是保守估计——对此，联合国将启动1210号提案——也就是火种计划，以确保人类文明之延续。在项目启动前，我想有必要向大家回顾一遍火种计划的全部分内容。
“在此计划中，联合国举全球之力，建造2015艘星际飞船，其中300艘具备恒星级航行能力。将有来自世界各国的共计1203500名年龄不超过13岁的青少年登上星际飞船，在1210号文明到达之前，带上人类仅存的文明火种飞向宇宙深处。同时，我们知道，年龄超过13岁的人将在1210号文明对人类DNA的打击中，全部死亡。因此，只有年龄不超过13岁，DNA具有100%自我修复能力的青少年能将传承人类文明的重任牢牢扛在肩上。他们所承担的，将是人类历史上最艰难的使命，他们是真正的独行者，他们所能倾述和交流的、他们在精神上唯一的依靠，只有他们自己。他们将肩负着这伟大的使命孤独地走过漫长的岁月，在这里，我谨代表人类社会，向他们表达深深的敬意。在此，我宣布，1210号提案，火种计划，正式启动！”在联合国大厦前，联合国秘书长正郑重其事地主持着火种计划的启动仪式。“平等！我们要平等！凭什么那些什么都不懂的青少年能走我们就只能在这里等死啊？反对火种计划！”一些市民手举游行的牌子，高声地抗议道。他们试图穿过虚拟警戒线，可又一次又一次被警戒线形成的特殊磁场作用于体内的人体芯片弹开。 在警戒线内站着的一群军人手拿核铳，警告那些市民道：“为了你们的安全，请不要再往挤了。请大家保持冷静。而且，今天的启动仪式已经结束了，请大家尽快返回工作岗位，以确保社会正常运转。”
当天晚上，12岁的萧副舰长在向上级请示过批准过之后，约了一个比她自己稍大的朋友，一起去了一个远离城市喧嚣能看得到星星的地方。
“亦竹，你说啊。太空中明明有那么多行星，为什么偏偏是地球文明要成为牺牲品呢？”林桤望着星空，笑着却略带惆怅地说。“哼。”萧副舰长略带感慨轻笑一声，在星空下随意地走动，最终面朝林桤站定，说，“你这话很有意思啊。那你说，人类又凭什么认为自己能够永存呢？人类存在的时间在宇宙的尺度上，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多它一个不多，少它一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又何足为惜？在宇宙中，可没有你们小说家的浪漫情调，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森林。今天你不灭了他，难道等着他哪天技术爆炸后灭了你吗？” 林桤听到这话，不禁皱了皱眉，说：“我不明白。你在计划正式施行前一天出来一趟不容易吧，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
“很简单。”萧副舰长似乎并不急着回答林桤的问题，而是接着自己刚才挑起的话端自顾自地说着；她也并不急着欣赏头顶的星空，只是四处如散步般地随意走动着，“首先，我们假设宇宙中分布着数量巨大的文明，这些文明组成了一个总体的宇宙社会，现在的宇宙社会学就是研究这个的。“不过，此处我们为了方便讨论，将每一个文明简化成一个个带有各种参数的点——这在数学上很好理解。接着，你需要几条不证自明的公理，来推导出整个宇宙图景：“公理一：生存是文明的第一需要；“公理二：文明不断增长和扩张，但宇宙中的物质总量保持不变。“不过，要推理出整个宇宙图景，光靠这两条公理是远远不够的。还有两个重要概念......” “猜疑链和技术爆炸。”林桤靠着开来的飞行器，笑了笑打断道，“以前校本选修课里老师讲过。可是我现在也就只记得这两个名词了。”
萧副舰长看着林桤点了点头，继续自言自语般地说着：“那么，现在假设你和我是宇宙中的两个文明，现在你已经知道了我的存在，你是否会与我交流？这样，我们来举个具体一点的例子。假设现在有一群人来到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孤岛上参加一个游戏，每人手中有一把猎枪，每一个人的任务就是让自己活下去。现在是晚上，他们分别进入了同一座森林。这时，有一个孩子在森林里生起了火，还把猎枪放在火堆边，在森林里用稚嫩的童声大声喊着“我在这儿！我退出这个游戏！”。这时，你会怎么做？”
“我选择与你交流？”林桤明显对这个话题起了兴趣，回答萧副舰答道，“不不不，这就暴露了我的存在。幸运的话，我们可以合作；不幸的话，也许只能拼个你死我活了。再回到你刚才说的例子上，我应该丢下那个弃权的人不管？然后我们再回到你刚才讲的两条公理上，即使你是‘善良’文明，我在对话开始前也无法判断。这当然不行，违背了第一条公理。那么，我就要先判断你是否是‘善良’文明。与之对应，你对于我是否是‘善良’文明的猜测也可以一直延伸。等一下，这么说的话......我无法判断那个说自己退出的人是否撒了谎，因此还要一直注意着那人的动向。同时，那个所谓的“弃权者”也无法判断我是否想杀了他。”
“挺绕的吧。”萧副舰长朝林桤微微一笑，接着说，“这种猜疑链在地球上发展到两至三层就会被交流化解，但在宇宙中不行，在宇宙中诸多因素的干扰下，这种猜疑链几乎是牢不可摧的。在刚才的那座森林中，所有游戏参与者仍然会把那人当做参与者看待。就这样，黑暗战役开始了。”
“确实。不过啊，如果你比我弱小，我们总可以交流了吧。”
“还是不行。”萧副舰长摇了摇头，解释道，“就像我刚才讲的，人类从原始时代进入现在的科技时代的时间，在宇宙的尺度上不过是弹指一挥间。这就是技术爆炸。也就是说，即使我现在比你弱小，在未来的某一天我随时可能发生技术爆炸远远地走在你前面。”“嗯......总结一下，就是说让你知道我的存在和让你存在下去对我来讲都是危险的，都违反第一条公理。”“好了，我们的推论已经结束了。”
“结束了？那结论......啊！”
“回到刚才的森林，你最稳妥的做法是立刻用手中的猎枪了结了那个所谓的“弃权者”的生命，以确保消除后患。而地球文明就像是那个站在火堆边丢下猎枪还高声喊着“我在这儿”的孩子。是的，也就是说，1210号文明的决定是相当理智的。更何况这还与第二条公理相符合，一个文明的增生必然对应着一个文明的衰弱。宇宙本该如此黑暗，毁灭你，与你又有何相干？”
沉默。持久的沉默。
后来，还是萧副舰长先打破了沉默：“还有啊，恕我冒昧问一件不相干的事。”
“你说。”
“你为什么不去申请登舰？以你的才华和谋略，应该不存在被刷下来的情况吧。”
“啊，你问这个啊。一方面，我一直很注重科技在宇宙中的作用，在我看来，说不好听的，逃逸舰必会被1210号文明舰队追上并摧毁。另一方面，还有几天我就要满14岁了，登上舰也没什么意义了。就这样，也挺好的。”
第二天，登舰仪式。
“反对火种计划！人人平等！反对火种计划！火种计划反人类！怎么能让一群什么都不懂的青少年掌控人类未来？”启航广场许多市民仍在试图冲破警戒线的阻挠。“不要再挤了！全部退到警戒线外！”军人从登舰仪式开始时就一直在努力维持秩序。
“儿子啊，你快拿着这张登舰卡走吧。别管我们了。”人群中一家农民吸引了萧副舰长的注意，当时她正站在“选择”号中央甲板中，透过窗户看着地面上的人群。“不好意思，此卡无效。”闸机响起了警报。
“怎么会呢？这可是我们花了重金买下来的啊！那可花了我们家全部的积蓄啊。军人同志，您就让我们家孩子上去吧！我们家啊，从这孩子小时候就穷，那孩子很节约，不会占用你们多少资源的。求求您了。”一个憔悴的身影在人群中显得很无助，脸上显出祈求般的神情。
“现在都是世界末日了，那些人还是那么唯利是图。”齐副舰长从萧副舰长身边路过时这么嘟囔了一句。
“是啊。”萧副舰长失望地叹了一口气，“明知钱在这个时代已是无用之物，还在卖伪造的登舰卡。”
“不可能不可能！一个也不能多！”一个军人坚决地摇了摇头。 萧副舰长把目光从最近的人群中移开，又看到了几个人群之外的身影。
一个小学生样子的孩子呆呆地望着前方吵吵闹闹的人群，口中喃喃道：“不是说还有100多年吗？地球上有那么多好玩的，为什么一定要挤着上飞船呢？还不一定能找到像地球一样好玩的星球了。可是......还是好羡慕那些能等上飞船的孩子啊......”
“市民啊！就是那些人试图抛弃人类共同体独自逃离，大家怎么能容忍？我们又怎么能将人类的辉煌未来交给一群青少年？加油啊！”一个身着西服的政府官员模样的人正拿着一个扩音麦煽动市民制造混乱，想试图用市民的力量将警戒线冲出一条缝来，以便自己能挤上飞船。“......哎呀，你就别挤了，反正我们这个年龄上去也没什么用。”一个大学生努力拉着另一个大学生，劝导道。“你怎么这样？放开我！你就这么放弃活下去的希望吗？哎呀！谁知道那个什么波会不会危及到飞船呢？万一飞船是安全的呢？你快也来帮帮忙吧！”另一个大学生发疯般地试图挣脱那个大学生的阻挠，大声吼道。“你别挤了......啊呀！”这时，另一个大学生挣脱了，冲进了拥挤的人群。 望着这些人，一位老人拄着拐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咳咳......自从我在太空中工作了一段时间后，不知怎的，就对它不抱以任何希望了。我这把老骨头啊，就这么结束生命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与其他任何人不同的，一个人站在人群之外，双臂抱于胸前，目光在各舰艇的窗户上扫过，似乎寻找着什么。萧副舰长不一会儿便与他四目相对——是林桤。他朝萧副舰长笑了笑，挥挥手走了，就当做告别。
萧副舰长看到这些场景，在听到了章舰长的集合命令后，叹了一口气，转身走了。
在舰艇上大约是过了几个月。
“章舰长，这是您让我拿来的数据报告。”齐副舰长拿着一份虚拟报告对章舰长说。“嗯......这样下去燃料不够啊。丹尼尔，计算一下如果让‘选择’号进入前进四，全员进入冬眠，燃料够吗？”章舰长仔细翻阅了一遍报告后，问“选择”号上的人工智能道。“计算中......请稍后。章舰长，‘选择’号的燃料不足以抵达您预定的目的地，共耗时2005年。” 萧副舰长扶着下巴，若有所思，分析道，“不过就算燃料够，也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冬眠。两千多年，那相当于从西汉到1210号危机爆发的时间。这中间要是出了事儿，连个活人反应都没有。这样下去，也许飞船能到，但舰上的人就不一定了。那么，丹尼尔，要几艘船上的燃料才够在80%的人冬眠的情况下，抵达目标行星呢？”
“你的意思是将几艘飞船合到一起？现在就想着合并资源，未免为时过早。”齐副舰长并不是很赞同萧副舰长的看法，说道：“不，资源的合并发生地越早越好。一是地球的火种计划一定已被1210号文明得知，他们一定会遏制逃亡主义；二是，齐副舰长，别忘了登上逃离舰的不仅仅是像我们一样的人，万一有人动了私心，就全完了。”章舰长摇了摇头，表示不赞同萧副舰长的看法。“一部分人死或者所有人死。还有啊，我觉得地球的人压根儿就没想让我们逃走。”萧副舰长先是再次发表了自己的观点，随后在丹尼尔计算的空当儿，看控制甲板上没有别人，说道：“的确，每艘舰艇配备的燃料连飞出奥尔特星云都不够。”齐副舰长在这一点上与萧副舰长达成了共识。
“其实，我们上次舰长开会的时候，联合国行星防御理事会的人透露过，说是只有一艘舰艇配备了足够的资源，但具体是哪一艘就不知道了。”章舰长叹了一口气，接着齐萧二人的话题接着说道：“计算完毕。萧副舰长，按现在的情况，结合距离、资源量及战斗力等数据来看，共需7艘舰艇。”丹尼尔汇报了计算结果。“不太现实。”萧副舰长摇了摇头，语气略带惋惜地说，“一个是冬眠的人数基数太大，冬眠系统占用了大量资源，另一点，就这么大规模地使用球状闪电和次声波氢弹，恐怕会成为所有舰艇的共同敌人，很危险啊。”“即使在合并完资源后立刻进入前进四逃出太阳系也不行。其他飞船固然追不上前进四状态下的‘选择’号，可一旦我们的燃料用尽，就会被立刻摧毁。”齐副舰长说。
“对此，丹尼尔有另一个方法。”丹尼尔说道，“那80%的人不是进入冬眠而是将意识上传到我的数据库中，这样只会占用内存和存放人类躯体的小部分空间，用于冬眠系统的燃料就省下来了。”“那么，按照你说的，要合并多少艘舰艇上的资源？”萧副舰长抓住了一丝希望，接着问丹尼尔道：“3艘。”“就这么决定吧。章舰长，您看呢？”齐副舰长对这个方案表示赞同。章舰长点了点头，有条不紊地指挥起来：“丹尼尔，发布全舰量子广播，让所有舰员到中央甲板集中，齐副舰长，去准备次声波氢弹，萧副舰长，去指挥所有人穿上太空服，将舰内抽成真空！”
“是，舰长。”
章、齐、萧三人的计划很成功，在合并了3艘舰艇的资源后，又不知在宇宙中航行了多久，又不知舰船上的人经历了多少次意识的下载与上传、意识的再苏醒。直到这样一天......“舰长！在前方4光年处有一颗符合标准的行星！”一天，大概是上午，萧副舰长拿着一份报告，有些激动地跑到了章舰长身边。
“快！把资料投到中央屏幕上！”章舰长惊奇地说。“是它。”萧副舰长平复了一下情绪，指着资料介绍道，“J3X1496位于银河系猎户旋臂，距离银河系中心约2.6万光年。离其所在星系的恒星由近及远排序的第三颗，有一颗天然卫星。该行星据观测很适合人类移居，未发现其他智慧生命体，自然生态状态良好。”
“她看起来真美啊。绿色的部分是陆地吧。”章舰长欣赏着屏幕上的这颗4光年外的行星，似乎回忆起了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真像我们记忆中的故乡啊，这样吧，我们就叫她‘地球’吧。”在“选择”号降落在J3X1496——或者说是“地球”上的同时，4光年外的另一艘飞船于12月10日降落在了一个资源丰富的行星上。
自此，又是一次新的轮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