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最后一位班主任是周老师,若不是考完试那一天留下来收拾东西,我或许就没有注意周老师身上的线条过。
一大早老师来到教师的时候,身上的线条棱角分明,如同大画家的写实画作,正常而平凡。面部的线条精神抖擞,活脱脱的一个健康人的形象。说出来的话也是刚劲有力的,如果话语也有线条的话,想必也是有棱有角,磕到身上能砸出血来。
到了中午,线条还是零散起来,人也没有那么精神了——不只是老师,所有的同学的线条也糊了起来,不再棱角分明。一个个原本的锐利的线条变得圆润,再变得懒散……这些变化悄无声息的发生着。此时再看看脸上,活生生的比例失调,如同一年级小朋友的涂鸦一般。至于话语和行为也不是那么刚劲有力,一条线到底的了。
下午时分,老师的线条比同学的线条晚了几十分钟,也变成了“毕加索”的抽象画,此时问老师什么话,很有可能都不带答应你一声的。老师站起来,就如同一个折断了许多次的衣服架子,晃晃悠悠随时可以倒下去,却又在倒下去的前一刻恢复的笔直笔直的了。刚刚这些只是背影,带上面部看,面部则是一副完完全全的随便用笔勾勒出来的画作——怪不得老师走进教室的时候,同学们的线条都笑的散开来了。
到了放学的时候,老师的线条无论如何已经和我们没有关系了,反正明天一大早到学校看到的一定是老师刚劲有力的线条——日夜如此。
但是那天不一样了,明天一大早醒来不用再去学校了,因为我们毕业了,要告别母校了,所有的同学都恋恋不舍的在心里与母校道别。老师喊了几位同学在教室里收拾东西,我跟着周老师到厕所里面洗抹布,老师先我一步朝着教室走去。
这个时候,是我小学六年里和一位老师靠的如此近的时候,心中不免一阵伤感——如果我没有留下来,说不定就没有机会了。从厕所到教室,总共不用十几步的路程,我却看到了周老师那刚劲有力之后的温柔的线条。此时已是傍晚,我却不再纠结于抽象画的问题了。老师的线条虽然有些晃动,但也是有限制的晃动,十几步的路程只剩下几步,我加快脚步靠的再近一点。周老师教了我们一年的时间,在这一年里我们甚至还没有摸透周老师的心思——现在也没有机会了。很快我们就不会是小学生了。我们对周老师的了解似乎就停止在了“罚人很厉害的老师上面”,也没有心思去猜想这千篇一律的线条下面盖着一个怎么样的人——或许就算我们猜想了,老师还是老师,也没有用。
或许别的同学说的对,周老师可以用“罚人很厉害的老师”来概括下来,但从时间跨度和哲学意义上来看,无论这六年我们经历了些什么(譬如周老师的惩罚),那都是经历过的事情,不会重演,也不会消逝。我们对过去的理解止步在现在的记忆里,如果忘了就和没发生没有什么区别。然而老师的线条和线条下面的人却是清晰而不抽象的,最好的证明是:尽管已经放假了有些日子了,那线条依旧历历在目,清晰到我可以确定这是确实发生的事情,不是我基于自身记忆的想象。老师的线条在我的脑里面不是记忆完毕的过去,而是事实发生的现在——线条以后还会给更多人留下记忆,留下事实。这些不是一句“罚人很厉害的老师”能够抽象化的。那些被罚和老师说过的话终将会遗忘,等同于没有发生,然而线条不一样,他可以永久存在,并且已经存在。
老师的线条在我眼前晃动,他是那么清晰而独特,不是基于任何事情的记忆,而是一种直观而事实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