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妈妈,外婆来了……”“爸爸,外婆来了……”听妈妈说,每次外婆来家里,我总是像个小广播似的,又蹦又跳,别提有多高兴,想告诉身边的每一个人。
小学时的我,曾在日记中专门列过清单:为什么喜欢外婆呢?或许是每一个孩子欢迎亲戚的固有习惯;或许是她每年来家里做客次数为数不多的缘故;或许是每次外婆来都会给我们带很多好吃的;又或许是她每次来,家里总会买些好吃的菜来招待外婆,而实际上是解了我们的馋,比如儿时记忆中的午餐肉,罐装的鹌鹑蛋、山楂罐头等等。此外,或许也是最关键的,是外婆跟我特别亲。
听妈妈说,我儿时就跟着了魔似的,一到周末,总是要去外婆家,长的寒暑假就更别提了,而且是风雨无阻。用舅舅形象的话形容:“二子就跟长在我们家一样,赶都赶不走。”为啥自己儿时有那么大的欲望,百去不厌?尽管每次去都是步行,而且路上绕不过一处很大的坟地。或许外婆家有磁铁般的引力,每到周六下午磁场变得特别大,形成了固有规律。那引力又是什么呢?在我的记忆里,她总是将“好东西”藏起来留着给我吃,有她亲手做的“年糕”,还有“桃酥”“麦乳精”等。
宠爱但不溺爱。儿时的我在她们家,真是没少让她操心。夏天,我时常偷偷带着表弟到灌溉的大河里去游泳,为了不让她知道,游完泳后,总会点着捡来的干树枝和杂草,把头发烤干,方才敢回家。记得有几次,还不小心烤着了衣服、烧焦了头发。重感冒、肚子痛更是常有的事。那时候,外婆总会皱着眉头“狠”批我们,甚至让我们罚站,禁食……过后又和蔼地跟我们讲私下游泳的危险,趁着舅舅、舅妈不注意,将饭菜偷偷热给我们,嘴里还念叨着别让他们知道。记得我当时跟外婆讲:“外婆,还是这样好,你狠批我们、生气的时候,眉头上的皱纹多了很多,老了很多,我们特别不希望您老。”外婆噗嗤一笑,道了句:“真是拿你们没办法……”哈哈,外婆又跟我们成了“一伙”。这样的情景不知道重复过多少次。
又一次,还是我,带着我那铁杆跟班的表弟,到田间的河沟捉鱼摸虾,被她发现了,上来就是一顿骂,但当她看到“满脸泥巴”的我和表弟,又忍不住“哈哈大笑”……有时候调皮好玩的我,不仅带着表弟,而且带着他们村里很多年龄不相上下的小伙伴们大闹打谷场、打弹弓、掏鸟窝、偷村里未成熟的水果……外婆真是没少当与众不同的、有原则的“和事佬”。每次从给别人道歉回来的路上,外婆就跟我们讲小时候她们是如何在草垛中玩捉迷藏,“弹弓”是被她们用来做何用处,顺手还用她那粗糙的手比划起“弹弓”……听着她耐心的“唠叨”,我又一次入了神。
我小时候特别喜欢钓鱼,然而家里不仅没有像样的鱼竿,而且连正规的鱼线、鱼漂和鱼钩也没有。外婆常常寻遍整个村乃至周边的田野,从树干中,去筛选合适的“鱼竿”,槐树条、榆树条、杨树条、柳树条等,都被试过并比较过……鱼钩嘛,对她而言,同样不存在难题。只见她将“针”插入旧时的实木“门缝”,然后用点亮的蜡烛去烧,不一会儿“针”慢慢地变红,外婆不忘指挥小跟班的我,赶快递上“老虎钳”,外婆赤手去拔出门缝中通红的“针”,我说:“外婆,小心烫手!”然而,外婆一点未觉得烫,或许是日常繁杂的农活练就了她那双长满老茧的手。“轻轻一弯”,鱼钩成了。重复这一过程,“小号钩”“中号钩”“大号钩”都被她那双巧手一制而成。随后她从针线包中取出了早已卷好的线,做成了不同粗细的鱼线。舅舅在边上说道:“二子,外婆为了你,每逢家里给农地施肥时,都要求我们小心翼翼地拆线,所以攒下了很多化肥口袋上的封袋线,氯化铵的、尿素的、磷肥的、钾肥的,什么线都有。”
现在回忆起来,怪不得外婆坚持养鹅和养鸭,原来是为我提供源源不断的鱼漂。就这样,成套成套的土式钓具被制作出来。外公在世时曾跟我妈妈讲,外婆在为我准备钓具的过程中,像个具有几十年经验的钓鱼老翁一般,而且身后还跟着个做任何事从未如此认真投入、且具有雄心壮志的小屁孩。后来听舅妈说,为了满足我钓鱼的爱好,她请教了本村很多有经验的钓翁,更关键的是,在请教过程中,她发现可以通过钓鱼来培养我做事的细心与耐心。
“外婆来了,外婆来了……”我突然间从睡梦中惊醒。我梦见外婆在给我做鱼钩,梦见她从陈旧的聚宝箱中寻出我最喜欢吃的“桃酥”“面苹果”,梦见外婆来家里做客……梦醒那一刻,是2019年12月29日的凌晨4点零3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就在前一天,92岁的外婆离我们而去。当天晚上从南京驱车赶回老家,见她最后一面,送她最后一程。进门后第一眼见到的逝后的她,与我记忆中的她实在是天壤之别。那天早晨摸着湿透了的枕头,再也无法入睡,脑海中总是浮现来到我家老当益壮的她,专心致志带着我做鱼钩的她,严肃而又和蔼、慈祥的她……
写下这些文字,生怕记忆模糊,更怕忘却,是为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