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爸爸个子不高,最大的特征是秃顶,这是遗传了爷爷。爸爸在家排行老三,家里因为成分高,没有书读,所以他只读到初中毕业。而排在他后面的四叔、五叔就只读到小学毕业。可是在小时候,我的眼里,他却是个“有文化”的人。
小时候,我的作业都是他辅导的。一、二年级时,我做作业拖拖拉拉,是他告诉我一回家要先做作业;做的作业不检查,出错很多,是他哄着我,和我比赛,看谁能先找到错的地方。三年级时我数学不好,是他让我自己找本练习多做做。就这样,我养成了检查作业的习惯。也因为他的提议,我自己找了一本《数学精编》做做。《数学精编》是当时学校发的一本教辅书,平时不作要求。已经不记得,当时有没有让他教我上面的数学题。只记得,因为瞎做做这本教辅书,四年级学校选拔参加奥数比赛的学生,我被选上了。因为好多题目,我都在《数学精编》上做过。又因为参加学校的奥数培训,五年级后我的数学开始有很大进步。上中学后,数学、物理成了我最钟爱的学科,而最终我也成了一个理科生。
一直到现在,我也觉得,那时候的初中生是有文化的人。爸爸对于各种历史故事都很熟悉,平时在聊天中,涉及到的历史知识,他好像都能说出一二。这是我这个理科生比不上他的。爸爸的字写得很好,这也是我无论如何都比不上他的。爸爸能把二十四节气歌、九九歌背得滚瓜烂熟。而二十四节气歌我是去年才背会的,九九歌至今不会。前几天,我和星宇读到《木兰诗》,发现爸爸仍能背诵几句。爸爸的算盘打得很好,而我早已忘记。爸爸的心算能力很强,这是在日常生活中卖鸡、卖鸡蛋、卖桃子练就的,我恐怕也比不上他。
爸爸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他是个种植高手。他不但二十四节气歌背得滚瓜烂熟,更清楚什么节气该种什么庄稼,也很清楚每一种农作物的脾气秉性。因为有他在,我们家的地永远收拾的整整齐齐。爸爸还是个养殖高手。我们家的鸡都被他养得肥肥的。而爸爸养的鸡卖的钱又大大改善了我们家的生活,爸爸养的鸡是我们家很重要的经济来源。我们家的羊也一样被他养得又大又肥。在老家房子拆迁之前,他每年都要养两只羊,夏天每天牵出去喂草,冬天喂黄豆、玉米等各种干粮。每年过年,杀一只羊成了家里的惯例。每年能吃到海门山羊也成了我们过年的一种幸福期盼。
爸爸是能干的。农村里如果一个男人能挣钱养家,大家就觉得这个男人很好啦。可是我的爸爸不仅干得了农活,养得了鸡,挣的了钱。在妈妈来南京带孩子,爸爸一个人在家的几年里,家里一样收拾得整齐干净。很多邻居都对他称赞不已,男人一个人在家,家怎么还能保持得这样井井有条?
如果说妈妈的爱是涓涓细流,那爸爸的爱如高山一样宏伟。爸爸的爱是我不断成长、不断走向独立的坚强后盾。小时候,他辅导我功课,每天给我做早餐。读高中后,因为我是走读生,每天晚自习要上到十点半,考虑到这么晚回家不安全,爸爸成了我的“护花使者”,每天负责接我。到家经常已经十点四十五,爸爸还要负责给我做夜宵。尤其是高三准备高考那一年,每天吃什么饭菜,喝什么牛奶,吃什么水果,宵夜是什么,他都一清二楚。
结婚后,每年回家过年也是爸爸最高兴的时候。他总要变着花样给我们做好吃的。陪我的孩子打牌、骑自行车、带他到镇上买好吃的,他总是不亦乐乎,比谁都有耐心。过完年,我们要回南京了。我们的小汽车化身为
“拖拉机”,拖回满满一后备箱的年货,有爸爸种的有机青菜、爸爸蒸的年糕、爸爸养的羊杀的羊肉、爸爸灌的香肠……通常后备箱装不下了,再把前面座椅上空的地方再塞满。我们则满心欢喜,载着“爸爸牌”年货回了南京。
如果说爸爸对我充满了爱,那对于我的孩子更是充满了“隔代亲”。爸爸新养的小鸡,一两岁的儿子跑到鸡棚里,伸手捉一只玩玩,玩够了放回去再另外捉一只出来。新孵出来的小鸡哪经得起小孩子这样折腾?可是爸爸看孩子的眼中充满宠溺,根本舍不得说一句“不”字。
还有一次回家,那时儿子大概四五岁的样子。爸爸看见我们回来,满心欢喜。从车上抱过孩子,可是那天有点小雨,可能脚下一滑,摔了一跤,手中的孩子硬是没撒手。过后,我问儿子:“爷爷好吗?”“好”“好在哪里啊,爷爷都把你摔了一跤。”我故意这样问孩子,“爷爷不是故意的。”浓浓的爱,四五岁的孩子能感受得一清二楚。
自从老家的房子拆迁后,爸爸就搬来南京和我们同住。没有了一亩三分地的忙碌,没有了鸡、羊的牵绊,爸爸却一下子老了。爸爸变得越来越固执,他那辈人的“节约”也和我们的日常生活很不融洽。他喜欢跟在我们后面关灯,总觉得我们又浪费了电;他看我煮个面条,嫌我水加多了,浪费水,烧得时间长了,浪费煤气;他见不得我上网买任何东西,看到我收到的包裹,就认定我“见什么买什么”;他看我买回来的鸡蛋或是其他菜,就猜测我一定又买贵了,浪费钱;他只舍得买二十来块钱的鞋子穿,我给他买的新鞋子只能瞒着他价格;给他买的新羽绒服只在过年见他穿过几天。他看不顺眼我们的生活,心里稍有不顺,就像刚上幼儿园的小朋友念叨“我要回家”一样,经常念叨:“我要回海门!”
爸爸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地道的农民是离不开一亩三分地的,也离不开他的鸡和羊。一个农民离开了土地,离开了鸡和羊,就如同鱼离开了水一样难受。他经常念叨“等拿到房子后,我就回海门!”。他很不习惯拆迁后的生活,但他知道我不可能回家接管家里的一亩三分地和老房子,想想拆迁后的商品房好歹将来还能留给我,他的心里多少又欣慰一些。
爸爸老了,那种辅导我功课的日子一去不复返;那种作为家里的顶梁柱,为我遮风挡雨的日子一去不复返;那种过年回家要为我们装满一后备箱年货的日子也随着拆迁一去不复返了。他对原有生活的固执,以及和我现有生活的冲突,一度让我觉得,也许他没有想象中那么爱我。可是现在我才明白,我们之间的爱一直都存在,他对我的爱以及我对他的爱,一直存在,从未改变过。时间改变了我们的年龄,他老了,我长大了。他不再是我仰视的爸爸,而是变成了需要我遮风挡雨的爸爸。